重情義遠多重自己憶雷震叔叔                                                                         20184                    明 報

 

 

                                                攝於1962年間

 
早上醒來看到雷震走了的消息,黯然之際更有多少失落的感慨,小時候拍過十二部國語片,其中五部的主角是雷震,都算有緣吧。
 
五六十年代香港影壇除了本土粵語片,還有些專門拍國語片的電影公司,目標觀眾相信是大批解放後從內地湧來香港定居的外省人,一解他們的思鄉情,另外在外地,特別是台灣和東南亞的華人社區也有一定的市場,當中以邵氏電懋兩間規模最大,雷震正就是電懋在1956年招考的新演員之一,他一出道就當主角,錄取他的名導演岳楓對他特別賞識,用他這樣一個新人配當時紅透半邊天的林黛演《金蓮花》,絕對是人人都想爭取的機會﹐多年來雷震一直是電懋當家小生之一。
 
電懋的憂鬱小生
我六歲時也是由岳楓取錄拍他執導的《我們的子女》﹐演我爸爸的就是雷震演我媽媽的是李湄,當年才廿多歲的雷震要配年逾三十的李湄﹐還有一個六七歲的兒子,片中他要染白頭髮來配合「角色需要」。
 
 
       在〈我們的子女〉的白髮造型
 
 之後六年我先後拍過有他主演的《南北和》(他演我同屋白露明的男友)﹐《愛的教育》(他演我班主任林翠的男友),《小兒女》﹙他演我姐姐尤敏的男友﹚,《人之初》(我演童年的他)﹐從第一天踏入片場我就叫他「雷震叔叔」 (叫李湄是李湄Auntie),一直是如此稱呼他到我最後一部電影﹐其實他才不過二十多歲,現時怎都不會叫成叔叔,都是叫哥哥吧,但在那個較莊重、proper的年代,叫哥哥返顯得有些兒嬉了。
 
〈我們的子女〉雷震與作者演兩父子
 
以前一起拍戲時,我年紀太小,不識分辨雷震有幾英俊有幾帥,隱約覺得他確是主角材料,年前我有緣搜購到全套以前電懋的官方宣傳刊物「國際電影」,最近更成立「國際電影」網站將每期的內容scan上網﹐看到一幅又一幅以前電懋全盛時期紅星的照片,像林黛、尤敏、葛蘭、林翠、葉楓、丁皓、李湄、白露明、陳厚、張揚、喬宏、雷震 …… 個個風采逼人,才發覺雷震除了溫文爾雅,竟是那麼英俊,除了比較消瘦,他的五官、輪廓確是無懈可擊,找不出一絲瑕疵。
 
曾經替電懋電影配樂作曲的音樂人綦湘棠曾如此描寫過雷震:電懋開始了沒多久﹐便招考了八名新人,那就是雷震、楊群、田青、林蒼、丁皓、蘇鳳 …… 等。這批新人剛來的那年,公司農曆新年聯歡宴在彌敦道山東街口瓊華酒樓舉行。這之前我是完全未見過他們的﹐那夜快開席了,人人都就座了,突然樓梯口跑上來一個漂亮英俊的年輕人,西裝筆挺,左手拿着雨衣,在梯口一停,一個亮相格式地舉目四望,看到了便瀟瀟灑灑地向那席走去,我好奇打聽,問人:『那人是誰?』原來是雷震。(:綦湘棠:〈我在電懋工作的回顧〉,《國泰故事》(增訂本)226頁,香港電影資料館,2009)
 
彌敦道瓊華酒樓
 
綦湘棠這篇長文憶述他在電懋替電影作曲配樂的日子,當中只有以上一段提到與音樂不相干的點滴,雷震驚鴻一瞥「初登場」給他的印象之深可想而知。
 
一直以來雷震有「憂鬱小生」的稱號,可能是他外型上多少有點荷里活「憂鬱小生」孟甘穆利奇里夫的影子,他在文藝片如《我們的子女》、《情深似海》、《人之初》等皆有出色表現,但他演喜劇的成績也不遑多讓,像他和張揚以雙生姿態出現的《香車美人》、《二八佳人》、《溫柔鄉》、《同床異夢》、《都市狂想曲》都顯露出他的喜劇才華,雖然五片除了《二八佳人》都是張揚為主線,雷震不至於是男二,但也可以說是做張揚下把,然而他生動活潑的表現卻勝過木訥的男一張揚,雷震的名氣其實和張揚相若,他不介意四度做張揚下把,可見他大方不計較,同時也可以看成是他無懼給比下去的自信表現。
 
                                                                               與葛蘭、張揚合演〈香車美人〉
 
與尤敏的一段「情」
小時候經常在娛樂版讀到他和尤敏拍拖的傳聞,約在1962年間,尤敏捲入一宗錢債案,詳情已記不清,大約是她和母親因金錢對薄公堂,又好像是尤敏母親盜用女兒名義借錢惹上官非,記得曾一連十多天在中環高等法院聆訊,天天都成為報章A1頭條,尤敏天天穿不同款式大衣出庭,而雷震亦天天陪同伴在她左右,我覺得雷震的確曾經和尤敏拍拖,拍《小兒女》打燈等roll機時總見到他倆在一角喁喁細語,更目睹雷震經常進出尤敏的私人化妝間 (那是一線女星才享有的專利),當時尤敏曾遠赴日本拍過三部瘋魔日本的愛情片,和三部片的男主角寶田明的戀愛傳聞亦給兩地傳媒大肆炒作,雷震確是遇到強勁對手,不過最終奪得美人歸卻並非他倆。
 
 
不知雷震是否真的失戀,尤敏婚後他身形確是日漸消瘦,瘦到超出美學的警戒線,加上六十年代武俠動作片當道,他走的文藝戲路已被武打功夫明星逐漸取代,而他亦淡出幕前,諷刺的是他娶的妻子茅瑛正是武打片女星。
 
雷震的電影生涯一直都是為電懋 (後改稱國泰) 效力,後期他和妹妹樂蒂等人自組公司拍片,也是經由國泰發行, 1971年國泰結束香港電影業務後,雷震在一間和嘉和關係緊密的影片沖印公司佔股份並出任經理,那年代電影圈是很有人情味的。
 
締造影壇神話
近年雷震弄孫為樂,他有位很孝順的女兒照顧得他很好,不過健康欠佳,絕少應酬,昔日影人的聚會也甚少出席。2015年底香港電影資料館準備放映遺失多年,彩色攝製的《四千金》續集《蘭閨風雲》,片中雷震演林翠男友﹐佔戲不多,到下半場才講他從外國返港,但出場卻有着望穿秋水,叫人眼前一亮的氣場,他駕著那輛開篷MG小跑車「真係型到呢」!我曾力邀雷震去看試片,他婉拒了,到正式在資料館上映時我本身要入院做手術就沒再跟進,連自己有份主演的電影都不想看!
 
電懋另一資深女星王萊在2016年九月逝世,聽聞雷震抱病出席她的喪禮,可見他是過重情義遠多過重自己的人。
 
或許「雷震」這個名字,正如「電懋」,對大部份人來說是不具任何意義的陌生名詞,畢竟都是一甲子前的往事了, 2000年王家衛邀請到雷震在《花樣年華》客串了幾場戲,演張曼玉的波士,一身熨貼工整髮型、筆挺西裝,讓世界各地觀眾見識到失傳了那種海派紳士的氣質,加上現時資訊發達,不少電懋全盛時期的經典作品不再只靠口傳,都可以在網上看到,給有心人有實體印證「電懋神話」,而雷震絕對是締造這個「電懋神話」其中一個殿堂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