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arewell Vivian 2016 年 9 月 號 外
好友走了﹐情緒無法不波幅。
幾天前收到陌生來電顯示的電話,原來是黃浩義打來,互相寒喧之後,他語調變得凝重叫我要有心理準備,他跟住要說的我會很意外。
黃浩義和我以前從未通過電話,過去多年都是他太太周采茨和我接觸,突然換了他已夠意外了,加上聽到這樣的開場白,心裡已沉了一半,知道必然凶多吉少,果然沒錯,他告訴我周采茨剛走了。
真的十分意外,才兩個月前趁她在港我還專程去過她酒店式住宅探望她夫婦,update 我先前的健康狀況。那天一如既往大家聊得很暢快,Vivian 身形雖然肥胖,但永遠活力充沛,她的能量絕對可以照亮一整個宴會場。
就像她和浩義的婚宴,我和采茨交往了幾十年,竟記不清最初是如何結識的,是經亦舒介紹?而我又是如何會被邀請去出席她的婚宴?怎都好我永遠記得當天這位新娘子有如穿花蝴蝶一手搞熱全場氣氛,令每個賓客無不盡興。
我和她一見如故是肯定的。
也許是她的海派作風吧,一向都好客、愛熱鬧,有一段日子她經常在麥當奴道的家宴請文化演藝界舊雨新知,我曾經寫過一篇屬我自己最滿意的文章之一《An Evening With The Chow Sister》,就是憶述其中一次我有幸敬陪末席的派對。又也許是她性格開放,八面玲瓏,除了我,她和當年《號外》的核心人物陳冠中、丘世文、岑建勳、劉天蘭的交情皆十分深厚,約 1985 年開始她用 “Superbird” 或「白鴿眼」的筆名替《號外》定期寫文,角度擺明 snobbish。
八十年代香港經濟起飛到頂點,身處高職,或賺到一桶桶金的戰後嬰兒籌躇滿志不免都嚮往 “the good life”,因而造就了阿叻式的「豪」卷席全城,但 Vivian 在她一系列文章教曉大家認識 “old money” 的生活藝術和消費模式,她宣揚的「豪在骨子裡」是一種遠比「阿叻豪」更高境界、更有深度、更顯修養的奢華,有此種「慧根」的讀者相信受用不盡。
周采茨是絕對有資格講「貴族」式享受,她可是含著銀匙出世的!父親乃國寶級京劇大師周信芳,年紀很小就送到英國寄宿學校就讀,她的成長可以說是揉合了上海老海派和英國 public school 東西方兩大優質傳統,可惜她的銀匙,因為國內在五六十年代的各種批鬥運動對她父親及家庭影響至大,早已失效,她和她幾個已出國的姊弟在海外都要靠自己奮鬥,其中采芹和英華(Michael)後來更成了國際知名人士。我不大清楚 Vivian 年輕時在英國過的日子,要自食其力相信也吃過不少苦,可能亦養成了她「打不倒」的堅毅精神,以及一種 Street Smart 的靈活、機智和變通,以及她的豪爽性格。
留英時期的周采茨
近年周采茨重返她的出生地上海居住,我相信她一直都抱著一種要重振海派風範的使命感,但上海已不是她童年時代的模樣了,繁華璀燦可能猶勝四十年代,但見到現時的新貴、富二代他們的作風、生活方式,相信也滿不是味道吧。2012 年 Vivian 開始舉辦一年一度國際性的 “Debutante Ball”(浩義巧妙地譯做元媛舞會),或許正好給她一個「撥亂反正」、「以正視聽」、示範何謂真正上流社會 prim and proper 的平台。獲邀參加的「元媛」不是以身家淨值計,而是要講「門第」﹐在廿一世紀的上海找「藍血」後代,確是唐吉柯德式的壯舉了,但也不是沒有知音人,像第一屆 Kim Robinson 就帶同他公司成 team 人飛去上海幫她負責全場髮型,Chaumet 更贊助一眾元緩的tiara。如今舉辦了五屆之後﹐元媛舞會已受到國內以至國際媒體的重視,成為吸睛的社交盛事。Vivian 突然離世並沒機會留下半言隻字遺言,但我相信她絕對希望她的心血不會因她不在就止步,得悉她的幼女 Charlotte 已決意延續她母親的宏願,我真的替 Vivian 感到十分欣慰,希望元媛舞會在未來的日子辦得越來越出色。
可能真是冥冥中的一份緣,近年已很少和采茨浩義見面,想不到她離世前兩個月我竟心血來潮登門拜訪他們。 Vivian 今次離世是完全始料不及,她只是入院做一個可做可不做沒有逼切性的小手術,想不到一下子出現嚴重併發症,推入深切治療部就這樣走了,不過從另一角度看,在她生命質素仍處於至優良態狀,沒有痛楚沒有病魔煎熬的情況下瀟灑地不辭而別走完她豐盛的一生,也未嘗不是一種福氣。
最後一次見 Vivian 那天,談的儘是一些生活上的瑣碎小事,像她說有人給她難題:現時去倫敦要入住有體面的酒店,但又不想出入都碰到強國人,可有什麼選擇?居然又給她找到很刁鑽但又絕對可行的答案!另外她又教我如何秘泡一杯香濃美味的凍咖啡,又因為我要吃代糖,她有辦法叫大堂的 concierge 除了送上冰塊,還特意去街外餐廳張羅到代糖,相信平日 Vivian 給這些員工的打賞一定數目不菲,這是她一貫的作風,對服務水準要求很高,但從不吝嗇給人好處獎勵﹑你好我好,大家開心,周采茨就是這樣一個人。
這些年來從她身上真是獲益良多,替日常生活添姿采及樂趣就是她拿手好戲之一,一個如此識得享受生命的人要與她的「心得」說再見確實令人倍感惋惜,在我的人生遇上一個這般精采的朋友,也是我的福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