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ina Chow —— 八年前後      198810     號外

 

 

 

第一次見到 Tina Chow (1951 – 1992) 是在 1980 年﹐當時她把頭髮剪得很短﹐通通 gel 往後面﹐的確是十分前衛了﹐令我不禁由內心讚嘆出來。但到了今日 1988 年﹐我要再一次去訪問她﹐當見面的時候﹐她的髮型又會變成甚麼模樣﹖如果仍是老樣子﹐未免缺乏新意﹐淪為大眾﹔不講別處﹐單在香港﹐薛芷倫一干人等早已將短髮型 gel 到荼薇﹐成為 cliche 品味。但變﹐又要怎樣去變才能突破這本來已十分 extreme 的髮型﹖也許她可以 retro﹐像我們的 Tina Viola 最近把頭髮電了﹐整個人當堂柔和了很多﹐顯得越發 feminine。然而 Tina Chow﹐她會甘心走這條較安全的路﹖抑或會作再進一步的前衛﹖所以劉曉慶說得很對﹐做名女人的確是難﹐但名女人也有 local regional international 之分﹐劉曉慶在目前頂多只算得上是個 regional 名女人﹐而 Tina Chow﹐相信沒有人會否認她是屬於 international level 吧﹗做 international 名女人相對就更難了﹐不講別的﹐單就髮型不已是一門十分「考起人」的學問﹖ 

我們約好在麗晶酒店見面﹐她遲了大約十五分鐘﹐當我見到她穿著深色拉鍊運動上裝﹐三個骨褲﹐露趾黑皮鞋﹐背著個大黑皮袋﹐很 casual 地走過來的時候﹐我第一件事就是去 inspect 她的髮型。老天﹗她現在的頭髮短得令人騖心﹐不單比八年前初見她時短﹐比起一年多前她和丈夫 Michael Chow 路經香港時也要短些﹐可以說已經是短到 gel 無可 gel﹐再短就要削頭髮做尼姑了﹐我暗裏地佩服 Tina Chow 的藝高人膽大﹐但這樣短的頭髮﹐叫我一時間實在接受不來。 
 
Tina Chow  今次是一個人單獨來遠東﹐香港之前她在印度停留了幾個星期﹐印度之後她說她很需要些像 Regent 般的 luxury 來休息一下﹐我知道她此行的目的是在遠東找技師去生產她設計的首飾系列 "Tina Chow Collection"。我奇怪的是﹐Tina Chow 曾經是紅極一時的頂級模特兒﹐一直以來﹐她都是歐美各時裝設計大師的寵兒﹐去年倫敦 Vogue 有篇特稿(The Adoration of Tina Chow) 就用幽默的筆法寫出了倫敦現時那群最紅的年青時裝設計師對她的愛戴和崇拜。以她的 exposure、社交網、知名度﹐她很應該出 Tina Chow 時裝系列﹐但她為什麼會捨棄時裝﹐選擇首飾呢﹖Tina Chow 說她對時裝沒有掌握到足夠的技術﹐不似Azzedine Alaia Issey Miyake 等人﹐本身有著一流的裁剪技術﹐而且她對時裝大師和時裝本身實在有著太多的尊敬和景仰﹐她不忍心及不能忍受出品些不夠水準、mediocre 的東西。 
 
至於首飾設計﹐是近一兩年才開始嘗試﹐她曾經分別應邀替 Geoffrey Beene Calvin (她沒有提過 Klein 字﹐顯然她和 Calvin Klein 的交情是 on first name basis﹐稍後她提到 Giorgio Armani 也只是稱他為 Giorgio﹐沒有講 Armani) 設計了一系列首飾﹐當時不是用自己名義﹐而是用 "Tina Chow for Calvin Klein"﹐諸如此類。後來她用了 Tina Chow 為名出品首飾﹐在紐約的 Bergdolf Goodman、羅省的 Maxfield、東京的 Jurgen Lehl 及巴黎的 Gallerie Naila De Monbrison 等幾處地方出售﹐發行網出奇地細﹐但亦 as expected﹐十分的 exclusive 。她不打算打入大眾市場﹐她的顧客對象是針對最高消費層其中的一小撮。經過兩年時間的試驗、生產、銷售﹐Tina Chow 對目前的業務發展感到滿意。 
 
不過﹐她不做時裝﹐又怎會選擇首飾﹖她設計的首飾又有什麼獨特之處﹖原來 Tina Chow 對首飾有她自己一套的看法﹐她認為不同的金屬和玉石戴在人體上﹐會對人的生理和心理有直接的影響﹐她覺得金屬對她身體很不適宜﹐於是她開始嘗試各種不同的石﹐及一些很特別﹐很少人用來做首飾的天然材料﹐如水晶、竹等去做飾物﹐發覺效果很好。幾年前﹐她丈夫的餐廳 "Mr. Chow" 在京都開分店﹐他們飛去參加開幕儀式﹐在日本她接觸到一個做茶道器皿的技師﹐見到他單用竹就可以做出很多的變化﹐給了她很多的靈感。於是她叫這技師將玉石放在一個用竹織的小籠﹐用來做吊墜或胸針﹐效果出奇地好﹐令她更有決心在這方面發展﹐此外她又用水晶雕成一個很粗很厚的手鐲﹐她自己戴在手腕﹐很 clean﹐十分有型﹐今次她來印度、香港、日本﹐也是繼續找技師鑲製她的設計。從圖片可見﹐她的首飾風格原始、古樸﹐一點也不 ornate﹐相信一般的女士仕都不大會接受﹐大概只能吸引到一小撮知音人﹐所以她每個設計的產量十分之少﹐一件、八件﹔最多去到兩三打﹐零售價由千伍美元一件到數千元不等﹐周肅磐問她有沒有做廣告﹐她說沒有﹐只是靠朋友傳開去﹐或給時裝雜誌做 editorial﹐因為以她目前的生意額﹐要支付龐大的廣告費﹐實在不化算﹐而且登了一本雜誌﹐其他的雜誌營業員又會湧來﹐為省卻麻煩﹐索性就不做廣告。周肅磐跟著問她有沒有想過她的首飾是應 marry 那一個時裝設計師的作品﹖ Tina Chow 不大明白﹐周肅磐又作了些少更改﹐問她的首飾是會跟那個時裝設計師的衣服 go dating﹐我記憶中﹐Tina Chow 好像沒有回答這問題﹐但我覺得周肅磐其實並不介意﹐他似乎是 enjoy 她這條很 "clever" 的問題多於找問題的答案。 
 
以前 Tina Chow 只是 "Mr. Chow" 的女主人﹐很多時間都花在倫敦、紐約及比華利山他們餐館的業務上﹐現在她發展自己的事業﹐丈夫有沒有異議﹖她說起初 Michael 有點不自在﹐現在已沒有問題了﹐況且 Michael Chow 也開始作其他的發展﹐短期內他會拍電影﹐做導演﹐和伊丹十三 (《葬禮》、《蒲公英》的導演) 合作。她說 Michael 一向對電影都有極濃厚的興趣﹐他們的朋友﹐其中不少是電影界中人﹐譬如我和 Tina Chow 說有很多人認為《龍年》的女主角 Adriane 的造型是 base on her 時﹐Tina 的面泛紅了﹐有些少羞怯地笑了﹐然後輕聲說﹕"Michael Cimino is a friend" 我半開玩笑回答 "who's not a friend" 她又笑了。的確﹐他們在比華利山的餐館﹐每晚都少不了荷里活的名人光顧。事實上﹐現時他們夫婦大部份的時間都在羅省渡過﹐我問 Tina Chow 最喜歡那一個城市﹐她毫不考慮說羅省﹐跟著她補充她不是喜歡羅省本身﹐而是羅省遠離紐約之餘﹐仍有著很多的 energy﹐羅省還有一點好處就是空間多﹐對她一雙子女有益處﹐至於紐約﹐她覺得不夠 creative而且太過 money concious﹐住得不舒服。 
 
                                     攝影﹕ Sam Wong
 
八年前我寫 Tina Chow 時我說 Tina 的纖弱和美麗﹐只能用『清秀』二字去形容﹐八年後﹐我面前的 Tina Chow﹐不沾半點脂粉﹐依然是纖弱、美麗、清秀得可以﹐當她那對顏色只有混血兒才可能擁有的眼睛朝向你望的時候﹐你就會明白什麼是靈氣。原來她已經變成一個素食者﹐在我問她今次在香港發現了什麼餐館﹐她提到一兩間素食店時我才知道。她實行素食已有幾年﹐起初只是不吃肉類﹐還會吃一點海鮮﹐現在已經百份之百素食﹐她覺得食素後感覺很好﹐一點也不再懷念肉類。 
 
I used to live on champagne and expresso。」Tina Chow 如是說﹐現在也全戒掉了﹐那天她喝的是 lemon squash﹐她千叮萬囑侍者記緊一點糖也不要放﹐怪不得做了兩個孩子的母親後﹐她的身型仍像個少女。 
 
 
以前她說過她喜歡收集古董時裝﹐特別是 Fortuny Balenciaga 的作品﹐在荷里活的故衣店﹐不時會撲到這些精品﹐很多博物館都曾經向她借過這些衣服展覽﹐而她自己間中也會穿 —— 但一定要看起來自然﹐不能似戲服。近年越來越多人開始搜集古董時裝﹐她在這方面的興趣也慢慢減退了﹐反而她丈夫 Michael Chow 迷上了搜集古董傢俬 (所謂古董是指二三三十年代一些名師的原作)﹐去年我就曾替他轉運了一套價值貴到我都唔信 (四百多萬法郎的四人檯椅去美國) Tina Chow 自己則喜歡非洲傢俬。至於什麼是非洲傢私﹖非洲土人用的傢俬﹐抑或殖民地式的傢俬﹖我沒有追問落去。 
 
其實 Tina Chow 真的很傳奇﹐她本身是美日混血兒﹐爸爸是德裔人﹐是個藝術家﹐一生人就是愛研究、收集及塑造各種東方的竹器和藤器﹐然後她自己又嫁給一個中國人﹐相信大家都知道 Michael Chow 是已故京劇大師周信芳之子﹐Michael 幾兄弟姊妹在文革前後先後流亡國外﹐Michael 在倫敦可以說是白手興家﹐單身闖出他今日的事業﹐今年周信芳在國內得以平反﹐他們幾兄弟姊妹以周信芳後人身份重返上海﹐獲得隆重的款待﹐Tina Chow 亦有同行﹐對上海留下相當深刻的印象。這幾個周家子女﹐由采茨介紹﹐我先後見過采芹、少麟和 Michael﹐個個性格都是剛烈火爆之人﹐對外他們是十分團結一致﹐但很多時候﹐大家為了些很小的事情﹐又會各不相讓﹐爭個不休﹐吵個你死我活﹐我笑 Tina﹐她外型似有中國血統﹐其實一點也沒有﹐但又嫁給中國人﹐更捲入這個 Chinese family saga …… 對於這些﹐Tina Chow 當然無以答話﹐唯有又笑了。 
 
我相信一般混血兒最大的困擾和矛盾是他們找不到自己的 identity﹐沒有 sense of belonging﹐加上 Tina Chow 的生活方式是那麼國際性﹐不像我們﹐清清楚楚香港就是我們的城市﹐我們的家﹐她究竟有沒有認同、歸屬感的危機﹖Tina Chow 的回答很率直﹕What can I sayI'm a half breed。她說她的歸屬感不是建築在一個城市﹐而是來自她的友人﹐她認為如果一個人只認同一處地方是很危險的﹐其實每一個城市都是由人組成﹐每當她想起世界各地的城市﹐她就會想起住在那兒的朋友﹐她說近年他們很多好朋友很年輕就去世﹐令她更加感到朋友的珍貴。 
 
 
很多人對「名人」、celebrities會產生抗拒、反感﹐認為他們沽名釣譽﹐這些的人看法不是沒有道理﹐特別是在香港﹐有太多人在這方面實在太努力了﹐對識名人、做名人、出風頭悉力以赴﹐一點也不吝嗇﹐單就我們這個小小的文化圈﹐看見些小朋友和繆騫人喝下午茶﹐和葉倩文逛公司﹐或在紐約巴黎和些藝術家、模特兒談上數分鐘就沾沾自喜﹐以為從此自己也是他們其中一份子﹐實在令人啼笑皆非。但我從來不覺得 Tina Chow 刻意、努力去出名出風頭﹐Just happens all her friends are celebritiesjust happens all celebrities like her so much﹐她有什麼辦法﹖其實也難怪﹐以 Tina Chow 的美麗、風度、含蓄、品味、見識、修養﹐以及她那份不自覺、不做作﹐同路人很難會不欣賞她、喜歡她。那天 Tina Chow 問我藝術中心在那裹﹐原來她在報章上看到 Max Ophuls 的《The Earrings of Madame De ……》在藝術中心上映﹐她很喜歡這套戲﹐想推薦她香港一些友人去看﹐我又記得去年她和 Michael 路過香港時﹐我無意中在東急百貨見到她一個人在書籍部全神貫注在看書 (不是雜誌)﹐這些應該不是做作、偽裝吧﹖而且我深信﹐陸離如果有機會見到她﹐一定會喜歡她。陳冠中﹐只要陸離喜歡﹐不是一切都不用懷疑了嗎﹖ 
 
做完這個訪問的第二天﹐Tina Chow 就要返美國了﹐她要趕回去參加 Giorgio Armani 在羅省的店子開幕派對﹐那所店是由 Michael Chow 設計的。周采茨對她哥哥一向都佩服得五體投地﹐她不止一次讚嘆 Michael 的打燈技術一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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