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家泰 的痴情世界——白日常夢 1978年2月 號外
「白日常夢」是梁家泰在藝術中心的個人攝影展覽的標題﹐他今次展出的作品我一幅也沒有見過﹐我甚至對梁家泰這個人也不大認識﹐但我總覺得用「白日常夢」去形容梁家泰不是最適合不過嗎﹖
「白日常夢」的英文名稱是﹕
Everydaydreams ……
Daydream 或白日夢原本是相當普通的詞彙﹐可以用來形容一個初入情網的女學生或一個迷上了打功夫的機器仔旳夢幻世界﹐但是﹐everydaydreams﹕白日常夢就出神入化地把 daydream、白日夢的境界提升了;那個「every」字、「常」字使到做白日夢這個 act 多了一份執著、一份痴、一份全心全意、深入肺腑、毫無保留的投入﹐將做夢變成一項英雄式的舉動。如果沿著這條思維想下去﹐也許我甚至可以說梁家泰是 Jay Gatsby —— 假如他不是那麼聰穎、那麼自覺、那麼天才、那麼怪異、那麼知識分子的話。
梁家泰的外型不可能不引起人們的注意﹕蒼白的面色、纖瘦的身軀、異樣的眼神﹐加上那頭陸軍裝、金絲眼鏡、以及那份似笑非笑、充滿 cynical 味道的表情﹐就叫人立即感到這個世界上只得他一個。他穿的永遠是闊身舊潮恤衫 (請注意是舊潮﹐和闊身的新潮恤衫有別) ﹐以及國貨公司出售的打摺卡基褲﹐腳上一對白布鞋﹐肩上背一個綠布書包﹐有時或會加上一件在落後國家 (如印尼、印度) 買的闊身花外衣﹐這樣的打扮﹐行出街上怎會不惹入矚目﹖
上酒吧時﹐梁家泰永遠是手中一杯 XO﹐然後柔弱地癱在一角﹐幽幽地觀察出入酒客﹐有時我真懷疑﹐他那麼疲倦﹐怎樣出去拍照片﹖
只是我和梁家泰真的不熟﹐而且一向以來﹐我都是很主動的不去和他交通﹐不是我討厭他﹐或者偷懶費事和他打交道 —— 在我認識的朋友當中﹐泛泛之交佔了絕大多數﹐平時大家在街上撞見﹐彼此打個招呼﹐宴會派對中碰頭﹐也是趁機寒暄幾句﹐嘻哈一輪就算﹐很少會相約在一齊;好朋友則不同﹐無論聽音樂、看電影、逛蕩、或上館子﹐大家總是喜歡走在一起﹐即使不在一起的時候﹐也會搖個電話聊天﹐不一定是因為談得來﹐我覺得做朋友不單是興趣相投那麼簡單﹐之所以或為好朋友﹐我認為是基於大家有一種共同的價值觀、互相補足的生活方式﹐以及站在同一的層次;從朋友的身上﹐我們肯定了自己的價值、印證自己的方針﹐朋友使我們對自己產生信心。所以我和梁家泰永遠不可能成為好朋友﹐我們是處在不同的境界、不同的層次 (我不知道誰高誰低) ﹐但我也不當他是泛泛之交﹐我真的很留意梁家泰﹐也十分欣賞他擺出來的作風﹐偶然我們在派對碰到﹐或跟朋友上他在鳳輝台的 studio 兼住宅 Camera 22﹐他一面傲氣冷漠裏無意中發散出來的瀟洒﹐都會令我目眩一陣子﹐對著這般不凡的人﹐我怎忍心去了解認識他﹐所以我總喜歡將自己隔一段距離﹐遠遠地看他矇矓的風釆。
我雖然未見過他這次展出的照片﹐但我對他的作品有十足的信心﹐梁是屬於那一小撮為了一個理想形象而沉痴的人﹐這種感情是藝術創作的最大動力﹐我可以肯定他絕不會給我們來些簡化現實﹐描寫勞苦大眾﹐暴露社會不平等等一般性東西﹐我相信他的照片會超越這些老路線﹐而替我們捕捉到這個不快樂的世界裏僅剩下的一點點幽默﹐使我們察覺到日常生活、街頭巷尾所蘊藏的荒謬。
有一個陽光燦爛的下午﹐我在跑馬地看見梁家泰騎腳踏車﹐白恤衫、白卡基褲、白布鞋、背上掛了一個布袋﹐一具相機﹐兩隻褲腳用衣夾夾住﹐在斜坡上奔馳﹐飄呀飄呀﹐在那一息間﹐我初次見到他那迷惘做夢的神態。梁家泰﹐難道你真的把快活谷當做蒙馬特﹖
寫到這裏﹐我突然想起 Boz Scaggs 那首 We're All Alone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