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 畢竟我們都老了 2000 年 9 月
最近幾次中午在某食肆都見到盧景文（我想應該是他吧，我從來只是在傳媒見過他，所以不敢百分百肯定，但我相信不會認錯人），想不到他竟然老得那麼厲害！
當然我是拿一直印在腦海中六十年代的盧景文來比較，那時他曾在麗的電視主持過《電影雜誌》一段時期，十分心儀他的溫文爾雅，十分知識份子的形象。後來在 1978 年，我寫過一篇關於盧景文的短文。那時他在金禧中學事件調查委員會的名單之上:
「金禧中學調查委員會的名單上，唯獨盧景文，我對他信心十足。」
「因為我清清楚楚的記得他以前在麗的主持電影雜誌時友善的笑容、溫和的聲線及腳上那對又笨又大的皮鞋，穿這種皮鞋的人，壞極有限。況且我還記得他導演過 Lonesco 的《犀牛》，此外我們亦忘不了他無數次為江樺排演的歌劇，這樣一個人怎可能違背良心？所以我深信金禧女生這次有救了。」
「陸離曾經講過，若果全世界的人都喜歡杜魯福，那麼世界就不會再有罪案發生；同一道理，只要盧景文曾經穿過那些大皮鞋，我對他就充滿信心。」
如今已是公元 2000 年，和三十多年前比較，盧景文怎可能不老！但目睹那強烈的對比，總是叫人心酸的；聲調是阿伯式的沙啞，還有身上那套獵裝（曾經污染香港十幾二十年的獵裝，怎會在他身上借屍還魂）？以前「又笨又大」的皮鞋不見了，換上是一對涼鞋，還穿上白襪，我不禁懷疑，我印象中他的品味，是不是我在自己的記憶中不斷將其美化，抑或人到了某年紀，真的對自己的外形已不在乎？
其實如果盧景文老了，我們何嘗不是！對於我們這些出生在五字頭（五十年代）的 baby boomers，雖然竭力抗拒衰老，畢竟「老」已不再是個與己無關的抽象名詞，而是每天纏著你不放的現實，怎樣去延遲衰老，比 full time job 還要勞心勞力。
禿頭織了髮之後，白髮又來了，染了頭髮後，白鬍子又怎樣？白鼻毛又怎樣？老人斑開始發出來了，激光可以將之消滅嗎？皺紋眼袋又要想辦法，還有，怎樣努力做運動也追趕不了日益鬆馳的肌肉，年輕時幾晚通宵依然容光煥發，現在即使偶一睡眠不足，第二日整個人就像倒塌了一樣。
在悉心的料理下，也會有「好狀態」的時刻，但那畢竟是 exception to the rule，而不是年輕時，好狀態根本是 rule，所以我最怕聽到人讚我: 你今日好好。
即是說，其餘的日子就不大好。
當然在沒有選擇的情況下，任何給人一點青春仍在的錯覺，都是值得去爭取的，雖然和時間鬥爭是一場註定要打輸的仗，然而在鬥爭的過程，期間所付出的努力和心思都可以變成一種樂趣。
除了鼻孔，歐陽菲菲的頭髮也增強了她的「狼」
而且也有很多叫人振奮、鼓舞的例子，像歐陽菲菲，一把年紀仍穿著短裙，使勁地扭動身軀，唱她的新歌《你想愛誰就愛誰》，鼻孔隨著節奏擴張收縮（有一個很有趣的現象，不知為什麼，擁有歐陽菲菲那種鼻型的女人，通常都很喜歡與歐美人士交往，是相學上的宿命嗎？），依然熱力四射，又不肉麻，是正面教材。又例如鐘鎮濤，每次我在 gym 見到他，雖然不能說仍舊青春，但成熟，很 graceful，很自然，看到他，我就會看到人到中年，還是有希望的，即使終於有一天，我們都會變成盧景文，或者張徹。
姜大衛與張徹導演
每個人在出生後就要邁向衰老、死亡，那是無可避免的過程，但那確是個殘酷的過程。
年紀小的時候，我們是看不到這個過程的，因為我們身邊的人，老年的、中年的、青年的、幼年的，大家都好像自動固定在自己那個年齡界別，看不到跨越這回事，當然我們其實都清楚，老的以前也年輕過這個道理，但我們還未有機會親身經歷，親眼目睹這驚心動魄的過程。
只要我們繼續活下去，我們終於都會見證到。
不過「拒絕衰老」這場仗我認為一定要堅持打下去，它不單止是上文中所說是一種「樂趣」，更重要是這場仗是維繫我們對生命繼續熱切追求的一種原動力。
反而心靈上的衰老、枯竭來得更可怕。
我曾經在一篇沒有發表過的文章《世紀末的期望》，提出過類似的感嘆，可惜我沒法替我提出的問題找到解決之道，它與1989年發表的《Yuppie 的種種》可以看成是姊妹篇。
我想我唯一可以提出的，是在以前那什麼都「不足」的年代，我們拚命去追求、尋找，到了今時豐裕，什麼都不缺的年代，也許我不應該視我們所擁有的為必然，要重新學懂去珍惜和尊重身邊的每一樣事物。
人，當然也包括在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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