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utique Review 配配中環身份 —— 亦舒 1978 年 11 月 號 外
(年紀大了﹗說什麼都得「想當年」…… 算是開場白。)
唯一對穿衣服真正有興趣的時候﹐只有兩個階段﹕十七到十八。廿三到廿五。
廿三歲到廿五歲的幾年﹐因為有一位男朋友﹐對我極之鍾愛﹐經濟上常給予援助﹐故此異常的愛穿﹐揮著汗到國貨公司訂做絲棉襖棉褲﹐八月還沒過就從詩韻捧回長大衣﹐皮草店 進進出出 …… 似乎頗為風光﹐一切各店都有折扣優待。
之後﹐之後。
之後鈔票就比較有正當用途﹐而且年紀也老大﹐穿啥子都一樣﹐精神別有所托﹐非常心平氣和。近年來身上衣著十之八九靠友好捐贈﹐穿得非常得意﹐略不合心緒者再轉交姪女兒，故此倪匡吾兄曾困惑地說﹕「這些衣服﹐是由倪小姐給倪小姐給倪小姐﹖」
(方盈 —— 吾友﹐亦姓倪。)
現在由我寫服裝店﹐真是要命。可以還可以啦。聞話少提 ——
自從上班以後﹐出入中環﹐櫃中衣服皆太「髦」﹐不中用。當然我知道什麼地方有最好的「隨意便服套裝」出售﹐但是拿幾千水人工﹐穿八百元一條半截布裙﹐配件六百元襯衫﹐ 想想都跡近荒謬﹐打工仔衣著若此﹐霍麗娜穿什麼東西。於是就地取材﹐百般無聊四處張望﹐因住美孚新村﹐從超級市場出來﹐一抬頭﹐看到「五折」斗大的字﹐馬上跑進去探險 。
店叫「雲雀」。地址是美孚萬事達廣場。舖面也就像美孚新村的舖面﹐誰也沒替他們設計過飾櫃。
(雪萊的「聽﹐聽﹐雲雀」﹐英文店名便是 Lark。)
我問﹕「什麼五折﹖」
年輕女售貨員很和善。「全部五折。」她說。
衣架上全是典型打工衫裙﹐一種曖昧的人造纖維料子﹐全部免漿熨﹐花色不明顯地俗氣﹐足可穿上三五載﹐打了對折實在化算。
買或不買﹐這是問題。
困難是自幼只穿純棉純麻純羊毛。但世上沒有絕對的事。自幼是自幼﹐現在是現在。現在到什麼地方去找這麼便宜的衣服。於是速戰速決﹐廿分鐘內選妥五套。
服務奇佳。有不合身之處居然代為修改﹐五折期間照理一向是「你死你事」。忽然產生好感﹐靠在櫃檯上大肆講價。
「已經五折啦。」老板說。
「零頭可以扣掉。」我堅持﹐「一千零三十四元﹐這三十四元啥意思﹖」
老板笑說﹕「不能再便宜啦。」
一副閒話家常的模樣。抱著五套衣裙回到家中﹐招牌上居然寫日本製造﹐貼身舒服﹐事實證明一個女人如果晨早七點半起床﹐八點鐘要趕出門上班﹐而在三十分鐘內要淋浴洗臉刷 牙穿衣等等﹐她最好選這種永遠不皺的衣服穿。
「雲雀」的出售品與價格使我非常滿意驚喜﹐真是另一個境界的新大陸﹕買到老學到老穿到老。
至今不知道老板姓什麼。但他對我很好。很多服裝店都對我好﹐因為我買物少疙瘩﹐爽快得很﹐不買時根本不走進去。
幫他們清了批季尾貨﹐又再去買秋季衣服。一邊挑一邊問﹕「九折﹖八五折﹖」老板非常感動 —— 「八折﹗」很新鮮的顏色﹐很穩當的式樣﹐同樣的圓檯面裙子﹐菲奧路昔去年 在大班廊要四百多﹐林青霞穿在身上 …… 但在這裡只要九十餘元。沒什麼分別﹐菲奧路昔是粗貨中的粗貨﹐日本國的衣服好在全部有裏子。
我知道「古萊芝」與「雲雀」的分別﹐可惜那裏還同樣有著價目的分別。
※ 小宇按: 終於想到「古萊芝」是那個牌子的譯名。
目前我將很滿足於「雲雀」﹐下次我去﹐會帶著「號外」這篇東西﹐給老板看﹐然後問﹕「七折優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