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牢騷 —— 方盈           1986 6 月        號 外
 
 
 
夏天又到了﹐叫人有什麼話說﹖春夏秋冬就好像人生的喜怒哀樂﹐輪流著跟你說過未完﹐管你想不想﹐喜不喜歡它的到來﹐說來就來了。
 
一直沒有喜歡過夏天。尤其是香港的夏天﹐我簡直痛恨在這種炎熱的空氣之中﹐用長達半年之久的時間進進出出。說什麼瀟洒、美麗﹐在三十幾度的烈日下只要站上十分鐘﹐即刻面孔模糊﹐身體發粘﹐開始發出古怪氣味。幾小時下來﹐用什麼強烈香味的止汗劑和古龍水也作用全無。加上香港人口稠密﹐走在街上﹐幾百萬人﹐幾十萬架冷氣機﹐幾萬架汽車狂噴各種廢氣。當溫度升高﹐滿街的垃圾箱﹐從橫街小巷角落處處發出怪味﹐聞到你欲仙欲死。
 
 
夏天最令人受罪的除了炎熱與空氣混濁以外﹐就是視覺的俗亂。氣味難聞可以暫時忍住一下呼吸﹐但走路總不能閉上眼睛。往往隨著短裙、短褲、背心、T 恤奉送肥肉、肚腩、粗腿、灰色的手肘和膝蓋還有無數的毛﹐都陰謀地等待著你。無論你的眼珠子放在任何一個方向﹐都有一堆毛對看你﹐全民皆毛。冬天人人都包得自己緊緊地﹐所以什麼都看不見﹐夏天一解開包裝﹐嘩﹗嚇死人﹗阿拉伯袍子其實很不錯﹐罩住面孔、人體也罩住很多恐怖東西﹐要不然大家什麼都不穿﹐只戴個面具也行。反正不要臉什麼也不在乎了﹗
 
 
蜜糖色皮膚的可人兒在陽光下﹐海水中逍遙自在只能出現在海報和廣告之中。君不見週末到處都有好像叉燒似的物體跑來跑去﹐地鐵、巴士變成燒臘舖專車﹐真不明白好好的人為甚麼把自已弄至燒味一般。好看的suntan是每天搽上嬰兒油﹐儘量用早上和午後的陽光「只」晒十五分鐘﹐一個夏天之後﹐你才會擁有真正的蜜色。當然還要你皮膚光滑﹐頭髮烏潤﹐手腳均勻﹐要不然你會像什麼﹖對了﹗鄧小宇那天說的 "神檯燒豬"﹐令我想起曝晒了的大小女人。
 
 
所以一直以來﹐做人的願望是有一塊「聊齋」中的畫皮﹐有空時拿出來描描畫畫消閑﹐出去時往臉上一放﹐永遠的美麗﹐七情不露﹐笑容可掬﹐任由皮底下的臉色又青又紫﹐皮上面依舊還是應紅的紅、要白的白。髒了之後﹐用花王浸漬水一浸﹐乾淨了再畫過﹐循環不斷。
 
夏天好像一個比一個熱﹐所有人併老命裝上一部又一部冷氣機﹐好像這是唯一消暑去熱的方法。冷氣機﹐你是老幾﹖
 
 
冷氣雖然令空氣混濁﹐可是仍然是偉大發明。起碼令人室內工作保持涼快﹐休息時不至於滿頭大汗﹐吃不下﹐睡不寧。分體冷氣機更加偉大﹐又進一步把嘈音除去了﹐只是裝起來比較麻煩。看見廣告裡那副分體機優雅地附在天花板上﹐美女在下面享受冷氣看雜誌﹐完全不是那麼一回事﹐因為那具附在天花板上的物體還有一些好像腸子似的管子一直通到室外的散發器上。其中的一條去水管子最好能駁在房子去水的地方﹐因為分體冷氣機比普通冷氣機滴出更多的水﹐最好能在房子裝修前把冷氣系統設計決定好﹐省得日後這裡開一個洞﹐那裡搭一條管子﹐又難看又不方便。
 
 
有一種冷氣機是可以到處推置、製造涼快空氣的﹐可惜因為連著電線及廢氣喉﹐所以不能推很遠﹐最合適在廚房裡用﹐不方便的地方是要定時放水進去﹐而且久不久它會像打噴涕一樣飛一些水花出來﹐嚇人一跳﹗
 
用冷氣機令人偷快﹐可是有時裝冷氣會一肚火﹐不知道是發展商不仁﹐還是建築師不義 (對不起各位,小妹得罪了﹗)。好像在沙田第一城﹐有些房間的冷氣位在窗下﹐吹來吹去冷氣都在腳底﹐因為冷氣向下跑﹐房間要很久才會涼快。肇輝台有一間屋﹐冷氣機位竟然可惡到離地五六呎﹐剛好在臉的高度﹐直吹在各位的臉鼻子上﹐避無可避﹐有的樓宇房間有冷氣機位﹐客廳沒有﹐裝在窗下面就震得整塊玻璃大響突響﹐而且裝在下面根本不涼快﹐令人莫名其妙。最近裝修完一間住宅﹐位於半山克頓道﹐高尚樓宇千八平方呎左右﹐價錢接近二百萬﹐冷氣位是有了﹐可沒有應該出現而沒有出現的上下兩塊石屎台。補救方法只好弄個鋁質支架﹐有的人家四方形、有的人家三角形﹐但去水喉、去水盤少不免被人看得一凊二楚﹐被迫暴露。二是如果有人疏忽安裝水管﹐冷氣水就直接滴到下面冷氣機上造成噪音。這麼多層樓這麼多冷氣機滴水﹐下面肯定變成小河﹐在樓下往上一看也殊不雅觀﹐一層樓一個款。二百萬的樓子加上裝修幾十萬﹐裡面像皇宮也沒有用﹐外面亂七八糟。更滑稽指定客廳冷氣位在露台上。這個現象很多樓宇都是這樣﹐露天風景再好也浪費了。夏天開著冷氣時露台上就滿佈熱氣﹐冬天就算待在露台上也要對著個灰黑色的大機器﹗逃也逃不了。
 
 
這些日子報紙上曾經提過香港的樓宇沒有防熱﹐隔熱的設施﹐所以有些遭到西斜的房子﹐又或者座落在頂層的房子用加倍冷氣也不涼快﹐浪費金錢更加浪費能源。
 
今時今日的夏天裡﹐真是想不起有什麼有趣好玩的事情。除了工作﹐從冷氣房子鑽到冷氣車子之外﹐其實最好是冷氣夏眠。而幾年夏天曾經在露台種過一缸睡蓮﹐裡面有二尾金魚﹐蓮花初開時非常開心﹐後來天氣漸熱加上周圍的樓宇開始大開冷氣﹐結果只有把熱氣圍攻的蓮花和金魚搬到別處放生﹐免得受苦受難。
 
 
記憶中的夏天可以划船看荷花、採蓮蓬﹐戴著荷葉當帽子﹐坐在大榆樹下吃冰涼井水浸過的西瓜﹐還有那鍋浮著桂花的酸梅湯﹐蟬叫晚上天空中的流星 …… 現在都不見了﹐可能 1997 之後﹐這些東西又可以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