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青春獻給了大會堂 (低座) —— 遲敬意 (陳冠中) 1987 年 11 月 號 外
原刋於 1977 年 3 月 號 外
我這篇文章﹐寫於七七年三月號外第七期﹐文中說時間可以改變一些﹐但沒有改變一切﹐當年某些的評語﹐十年後竟仍站得住﹐有刻薄之言﹐我願收回﹐但願人長久﹐當年一些支持文藝的人﹐十年後更積極更堅定﹐而文初提及的林露絲、郭安琪及盧志強﹐她 / 他們各長了十歲﹐但仍在大會堂出現。
林露絲﹐廿五歲﹐永遠扮成剛從巴黎回來的樣子﹔郭安琪﹐廿七歲﹐永遠掛著一瞼苦悶的笑容﹕盧志強﹐三十歲﹐永遠在描述倫敦的文化生活 —— 五年前的。他們都喜歡在大會堂出現。
大會堂 (低座) 是個奇怪的地方﹐有些人永遠不會去﹐有些人以為去就是受罪﹐有些人只去解決生理需要﹐有些人 —— 特別是學生 —— 以為去是責任。但對另一些人 —— 數目雖少但無可否認存在的 —— 大會堂低座是成長的過程﹔十數年來﹐大會堂幾乎是這群人表達自己﹐同時作出反應的唯一場所。大會堂是一個象徵﹐一個符號﹐它培植了香港一代青年 —— 雖然不一定是最標青的﹐但肯定是最敏銳的一代 —— 的藝術想像力﹐但它亦使我們記得﹐我們的成就是多麼有限。
一般來說﹐這是個民主的場合。大會堂的一群 —— 就叫他們大會堂的孩子吧 —— 是沒有大阿哥的﹐因為每個人 (起碼有段時期) 都認為自己可以做到別人在做的事情﹐而且做得更好﹔一般來說﹐這是一班喜歡互相揶揄的孩子﹔但如果勉強要有人民代表的話﹐就一定會是﹕陸離和唐書璇。因為至少直至現在﹐每當她們回到大會堂的時侯﹐無論她們如何努力﹐都不能不被人發覺。至少直至現在。
時間可以改變一些﹕黃志不再麈氣﹐崑南不再看戲﹐劉天賜為大家爭口氣 —— 證明文化人也可以擔大旗。但時間並沒有改變一切﹕楊莉君還是熱情地與後輩招呼﹕孫寶玲還是熱誠地愛護美麗的事物﹔綠騎士巴黎回來﹐馬不停蹄又重歸文化行列﹔也斯守緊崗位﹐繼續幫助各圈子文化活動﹔石琪在明報晚﹐繼續替國片打氣﹔「大會堂契媽」繼續嘗試不付錢看戲﹔陳浩才十年如一日報導音樂生活﹔寒運一日如十年為生活填華僑日報格子﹔陳達文還是低座經理﹔Sunny Castro and Company 還在水吧喝啤酒﹐但從不參加任何低座節目。
黎海寧﹐繼續舞蹈﹔黃守謙﹐繼續戲劇﹔林敏怡﹐繼續音樂﹔譚家明﹐繼續電視 / 影。西西﹐杜杜﹐西貝兒﹐靜靜而來﹐悄悄而去。鍾玲玲﹐大概是香港唯一姓鍾名玲而不出名的人。
才子才女不一定是大會堂的子女 —— 林燕妮不曾﹐不文霑不能﹐狄娜不是﹐三蘇不肯。簡而清只剩下老八﹐其餘的都滯留在六十年代。
陳韻文﹐五台山少數懂得現代電視劇的編劇之一﹐請不要忘記﹐你可以成為簡而清之後少數有眼光的音樂鑑賞家之一。
戴天﹐無論最近發生甚麼事﹐你都曾經是詩人﹐曾經是大會堂孩子的老師。
嚴浩﹐羅卡﹐金炳興﹐吳昊﹐你們在 TVB —— canteen —— 請繼續談﹕Mise En Scene。
古蒼梧﹐很少寫出好詩﹐很少在大會堂出現﹔「你去了﹐還有我們。」
莫昭如﹐小圈子內曾經是歷史的名字﹐現在就只有放放亞非拉片子。七○年代到底只剩下四分一。
鍾景輝﹐你可知道﹐很多年前﹐一個小孩子﹐坐在電視機前﹐從你的玻璃動物園﹐得到了啟示﹖後來﹐這個小孩子﹐長大了﹔而你﹐也老了。久違了﹐鍾先生﹐為甚麼你現在只肯出席保良局籌款義演﹖
李援華﹐吳健生﹐為什麼你們只出席「重要」演出﹖
新生事物﹕可敬的火鳥電影會﹐可敬的協進劇團及大學實驗劇團﹐可敬的青年芭蕾舞團。香港中樂團﹐你有我們。
關天芝﹐穿起牛仔褲就替青年芭蕾舞團打燈﹐換上四千元晚服就去保良局義演。施南生和男伴﹐上髮型屋的次數雖然比來大會堂多﹐但卻證明了﹐兩者之間﹐並無衝突﹔楊凡﹐在放花生電影及喝社交咖啡之間﹐有空亦會回到大會堂探訪舊日的同胞﹐證明矛盾可以統一。
十年前﹐我去大會堂看戲﹐今天﹐我還在看﹐但其間我做了些甚麼﹖難道十年來﹐我們一點成就也沒有﹖聽說文化是條幽徑﹐越多人使用便越康莊。大會堂﹐大會堂﹐汝若不能開出光榮之路﹐吾等青春豈非虛渡﹖
文化是需要人隨身携帶﹐散佈的。沒有文化人﹐就沒有文化。大會堂常客的地位﹐應該予以肯定﹐其中小部份﹐上文已有提及﹐其餘的 …… 在此謹向無名英雄致敬﹗
明慧﹐你說得對﹐世界上的確有文化這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