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ffluent, but not rich —— 陳冠中 1983 年 5 月 號 外
那群口頭掛著 Issey Miyake 的朋友﹐近日卻喜歡談論 Comme Des Garcons。暫時﹐我未知道有那個朋友擁有 Comme Des Garcons﹐特別是指年輕日本女設計師 Rei Kawakubo 為這她這個品牌精心撕挖的破洞 T 恤。
Rei Kawakubo
我們都已經泥足深陷在物質追求、累積及更替的遊戲裏了﹔暫時這是城市唯一如火如荼的遊戲 —— 一九八三年不是談精神文明的時間。
我知道好些男士﹐有如外國雜誌報導﹐真的很想擁有一件正式 Burberry 雨褸。還有那些花式層出不窮的名牌手表 A La Dickson﹐亦引來不少男女朋友的注視。
我自己的眼睛亦有放置之所﹐譬如我說了很久要去Interior 買兩座銅質的 Spanish tote lamp 放在寫字抬上﹐及去 Maitland-Smith 訂造一座西洋屏風放在梳發後面﹐但始終我將餘錢撥了去其他用途。
我大部份的朋友皆頗 affluent﹕娛樂界、專業人仕、做生意、行政人員 …… 但是﹐他們雖然充裕﹐但不算「富有」。
換句話說﹐他們可以買得起 (偶然) 城中的最好貨色﹐但那是經過深思熟慮挑選過程後的行動﹐不是 impulse buying。又或者說﹐對他們來說﹐價錢仍然是考慮因素。
我的朋友亦會去 Joyce 或 Green And Found﹐但只是偶一為之﹐不是獨家供應。
Anything the rich can do﹐they can do —— occasionally。
Affluent與rich 很不同。Affluent是整個社會的狀態﹐affluent人士越多﹐表示社會經濟起飛﹐而在成果分配上也不至於太懸殊。香港的中產階級甚至年青人﹐都頗為affluent。阿拉伯國家很rich﹐但affluent 中產皆幾乎不存在。
Affluent階層的人數﹐可以不斷擴大﹐affluent可以由大多數人分享。但 rich﹐水漲船高﹐卻永遠是少數人。結構上﹐一個社會不可以人人都做大富翁﹐在比較下﹐只有一少撮人會被認為是rich﹐其餘的人可以是affluent﹐but not rich。(共產社會做法就不同﹐完全取消了the rich﹐那是另一隻故事。)
在物質遊戲裏﹐最終有一個定律﹕錢多係好過錢少。不過定律第二是﹕智慧可在特殊情況下補金錢的不足。
我這裏只有興趣談三種人﹕①有錢有taste、②有錢冇taste﹐及③ affluent有taste。
有錢有taste據說注定是物質遊戲中的受人艷羨者﹐所謂「冇得揮」。幸而這種人在香港幾近絕種﹐不至於做成「佢地玩晒」的局面。這種人的危機就是金錢的方便使他們完全完美﹐不能容忍瑕疵﹐故此適應力及生命皆弱﹐打擊一來到就最痛苦。
有錢冇taste是香港有錢人的一般狀況﹐據說這是第一代 entrepreneur﹐白手興家資本家﹐The Lions﹐應有的特徵。記得爛仔穿上華衣之後不再擅打架的故事嗎﹖但據最後分析﹐錢與taste 之間﹐錢最終決定一切。有錢冇taste分自覺與不自覺兩種﹐一旦自覺了﹐大事好辦﹐此間沒有錢攪不掂的事情。
現時﹐我們的髮型﹐不是已經大致上交了給設計師去代勞了嗎﹖只要將理髮原則一般化了便成﹕衣服交由一固定設計部去安排﹐或只要買一兩隻適合你的名牌貨﹔室內裝修亦交由設計師去花神﹐自己封住把口少加意見﹔在沒有自已偏好時﹐買 top of the line Mercedes ……
(我的預言﹕The revival of haute couture Hong Kong。)
當然﹐我最偏幫的是第三類﹐affluent有taste。第三類人是游擊專家﹐以小博大﹐只可智取﹐不能硬。正如下文所說﹐任何有錢人可以做的﹐我們也可以做 —— 偶然。
我不是叫大家死充。老實講﹐你有多少身家﹐早已被有錢人一眼看穿﹐三十幾歲後生仔﹐無家底﹐能有錢得去那裏﹖我們無謂充有錢﹐但可以利用 affluent 的條件﹐beat the rich in their own games﹗(但不要問我為什麼和是否值得。)
單是時裝已經煩死了有錢女人。香港買得到的設計師成衣﹐分分鐘其他人亦買得起﹐一個場合出現幾件同款衫。去歐洲或日本買衫﹐回到香港則極可能發現此間亦有得出售。更不服氣的是﹐貴完一輪﹐人家的目光卻注視那 more dash than cash 的綽頭女﹕誰叫自己身形不及人﹗
Affluent有taste 是快樂的。人生仍然有樂趣﹕反覆考慮、集中資源﹐去買一樣自己渴求的東西﹐是樂趣﹐進﹐可以衝出去買件貴東西﹐添置一點 flair﹐不為與人家鬥﹐只為滿足放縱自己。退﹐永遠可以鑽回我們的牛仔褲裏。
至於 affluent冇 taste﹐如果你開始感到不安﹐有兩條路﹐「快 D 發」、或acquire some taste。感謝香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