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喜劇賀新歲 2018年2月 星島日報
無論屬於哪個年紀或成長在哪個年代的人,我相信最懷念的春節永遠是自己童年時過的新年,總覺得兒時比長大後的更熱鬧更溫馨。
我也不例外,懷念小時候的春節,從年卅晚開始炮竹聲響不停,大人小孩子都玩燒炮仗,父母更破例准我們賭錢,玩「魚蝦蟹」,雖然輸贏才一元幾角,感覺卻新奇,那時電視遠未普及,一般人新春最佳娛樂還是合家上戲院看賀歲片。
我小時候曾當童星拍過十二部國語電影,其中一部就是電懋公司的賀歲片《南北和》,「雙語式」演出,在一九六一年新春公映時令觀眾耳目一新,賣座鼎盛,跟住除了電懋本身乘勝追擊再拍兩部「南北」系列電影《南北一家親》和《南北喜相逢》,其他很多國粵語電影公司都跟風拍這類國粵語並用的喜劇。
《南北和》最特別之處是捕捉了當時香港的現實狀況,除了本土講粵語的廣東人,四九年解放前後湧入了以百萬計的外省人,一方面不免是一次「南北」文化的衝擊,但同時亦有「大熔爐」的作用,《南北和》正正就是用本地人和「新移民」在日常生活、處事作風,以及很多語言以至觀念、思維上的差異,帶出種種誤會來製造笑料,馬上得到觀眾共鳴,吸引了平時只看國語片或粵語片兩批觀眾,票房高企。
當年拍這部賀歲片的過程已印象模糊,它是我第一次演喜劇,第一次拍王天林導演的戲,亦是第一次和童星小佩佩合演。在片場我們都叫王導演做肥叔叔,他廣東話流利,和藹可親又沒架子,拍他的戲甚覺輕鬆暢快,加上有年紀比我小的小佩佩做伴,簡直當片場是樂園,我倆雖佔戲不多,但好幾個主要場景都有我們份,多少見證了整部電影的拍攝過程。
以誤會製造笑料
最近在網上找來重溫,發覺原來它並非我記憶中的搞笑鬧劇,更近似一部小品式輕喜劇,一如出品它的公司電懋和它的編劇宋淇(林以亮),有一種紳士式的含蓄和優雅,內容主要講梁醒波開的西裝店「南發」隔鄰又開多間同樣是度身訂造西裝的「北大」,後者老闆劉恩甲是個「外江佬」,作風洋化,海派,講究排場,但「洗腳唔抹腳」,為搶生意蝕本都做,和梁醒波典型廣東保守、老派、儉樸、「睇餸食飯」的經營手腕完全不同,湊巧劉恩甲一家又新租在梁醒波一家同一房子,不止白天是生意競爭對手,關鋪後回家也因南北生活習慣不同而衝突不斷,與此同時這對鬥氣冤家的女兒,分別與非族類的省外人拍拖,一向對外省人有偏見的當然極力反對,互不相讓,到最後還是化干戈為玉帛,來個南北和結局。
但劇中他們的拗撬可不是現時般政治化,是意氣多過意識形態之爭,都是生活小事產生的誤會,並不覺帶歧視色彩,衍生出的問題結果都得到自然解決,所以怎看都是一個單純樂天的年代。
多年後重看此片,意想不到的收穫是多少看到上幾代香港人的生活模式和社會變遷,劉恩甲的女兒——代表北方的丁皓性格爽朗、獨立、開放,任職當年最時髦的女性職業——空姐,第一次出場見她在機艙招呼客人,講的是純正廣東話,她是南來外省人的第二代了,看來已完全適應及融入了香港,在片中我演丁皓的弟弟不少對白也是廣東話,她的男朋友張清是穿制服的航空公司地勤職員,二人儲錢準備結婚後買樓,銀行存摺已有兩三萬元,打算在太子道買個兩房一廳的小單位。
至於南那邊廂,梁醒波的女兒白露明給父親管束較嚴,在西裝店看鋪,生活圈子窄,見到上門探訪丁皓講國語的雷震已急不及待眉目傳情,後來得悉原來雷震貴為一間紡織廠的經理,連梁醒波都軟化了,在現實中像雷震這樣的經理是不是任職在唐英年、田北俊他們父輩開的工廠?
南北兩家人租住的房子也值得一提,從畫面看是一間面積頗寬敞的洋房,起碼有四間睡房,劉恩甲租了兩間,其中一間給女兒丁皓獨住,慳儉的梁醒波租一間,對白提到女兒白露明睡騎樓,劇中還有一個國粵語都識講的包租婆,她應該是住第四間房了,三家人除了共用客飯廳,房客還可以間中叫包租婆的女傭幫手。
劉恩甲充大頭鬼分期付款添置一部四千元的無霜大雪櫃,昂然放在客飯廳,記得小時候一般家庭都把雪櫃當作家具般擺設在客廳,除了有炫富作用,也是因當時環境所限,早年大部分房子的廚房設計根本沒有預留雪櫃位置,而且面積都細小,雪櫃也只能移去客廳了,我唸中一時搬家到洋樓,廚房依舊放不進雪櫃,直至多年後擴建廚房,雪櫃才得以進駐它本應屬於的地方。
將仍記得的寫出來
另外從片中看幾十年前情侶拍拖,除了看電影,泡餐廳(片中那幢餐廳布景有樓上樓下兩層,很有氣派),還有郊外野餐,野餐那場戲有我和小佩佩做「電燈膽」,我記得是去大埔林村取景,早年無論國粵語片但凡有郊遊場面都會去樹木茂盛的林村拍攝,片中幾個主角圍爐生火,卻不是現時慣常的燒烤,而是用煲用鑊煮食,此外更有一場吃日本料理,出現在一九六○年代的電影,真是意想不到了。
還有值得一是片中有一個「帶街」角色,也是一種被時代淘汰了的行業,「帶街」通常都略懂英語,拉攏外國遊客光顧某些和他們有協議的商鋪,做成生意就從中收取佣金,片中的「帶街」就帶住兩個水兵,被兩間西裝店老闆爭相搶住招呼,生意難做確是自古皆然。
最後補充些少歷史註腳:電懋的南北系列還有一前傳和分支,一九五八年電懋台前幕後七十多人為《星島日報》及《英文虎報》濟貧運動在北角皇都及尖沙嘴樂宮戲院義演兩場,名為「萬花迎春」,除了唱歌舞蹈,還有宋淇編寫的搞笑短劇,據聞現場反應十分熱烈,於是四年後《南北和》得以電影形式推出。
到了一九六三年,電懋總經理鍾啟文離職去了麗的映聲中文台掌舵,開台當晚在大會堂音樂廳直播綜藝演出,其中也有南北主題的短劇,原本的雙生雙旦變成只有丁皓和張清,童角也只有我沒有小佩佩,梁醒波肯定出場,有沒有劉恩甲已忘記了,那天下午綵排時我坐在觀眾席看到有華怡保唱《House of Bamboo》和張露拉住隻模型羊高唱《小小羊兒要回家》……有點離題了,將仍記得的寫出來,也總有着存案作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