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默並非嬉皮笑臉 2013 年 4 月 信 報
今年藝術節外來的戲劇團體當中有中國國家劇院,田沁鑫編導的〈青蛇〉,我看完上半場便溜走了。它令我想起 1980 年美國兩大才女 Mary McCarthy 和 Lillian Hellman 那場差不多要對薄公堂的罵戰,Mary McCarthy 在一個電視清談節目講到 Lillian Hellman,說她寫的每一個字都是謊話,包括「the」和「and」。
Mary McCarthy (1912-1989) Lillian Hellman (1905-1984)
女人,特別是有才華的女人惡毒起來確是叫人嘆為觀止。把她的曠世絕句稍作修改,正好可以用來評價〈青蛇〉。真是服了這個劇本,怎可能全劇(起碼上半場)所有的對白,對,每一句,都是 cliché!上半場演了差不多兩小時,一班演員你一言我一語,喋喋不休未曾停過,但全屬空話 —— 無謂、重覆、沒有方向,即是說講了等於冇講,聽了等於冇聽,兼且還要忍受那些極難頂的綽頭,像一而再再而三演員說要去打電話、發電郵,或問盜來的靈芝有沒有標籤限期等等的對白,更有許仙蹲在地上做掌上壓諸如此類,我直以為是在看某些電視搞笑節目的(爛)gag,現場觀眾似乎覺得唔笑就浪費了票價,我則完全不覺得這是什麼幽默、諷刺,只是無窮無盡的嬉皮笑臉。
導演可能認為〈青蛇〉一劇刻畫的訊息不受時空所限,就要演員戴眼鏡來添足?
李碧華原著的內容我差不多已全忘了,但它的主旨不是要替青蛇平反嗎?她不只是一個對白娘娘言聽計從的阿四,而是有著自己思想、感情的獨立個體,這是李碧華要重寫這個耳熟能詳的民間故事的主要動機吧,在話劇〈青蛇〉的上半場,我看不到編導在這方面有任何著墨,至於導演在場刊寫的什麼「希望白蛇和青蛇的故事能從情慾中昇華出去,對親、疏、愛、憎,有更獨特的解釋。」對不起,她有她寫,我是完全感受不到。
同樣喋喋不休,7A 班戲劇組重演的〈慾望迷室〉卻做到引人入勝,戲味盎然,由一個出租的劏房帶出一段迷離扭曲的情慾關係。全劇只有三個角色,再加上陳文剛演他們的「內心世界」,而每個角色都有很多與自己內心世界對話、爭論的場景,那肯定是喋喋不休了,劇情是從劇中三個角色各人的觀點來推進,因為三人都不知道事件的全部真相,懸疑因而產生,是有著很重驚慄成分,而它的佈局確是聰明、絕妙,多處情節的安排皆出人意表,絕對可以改編成一個精采的電影劇本,可惜現時只有一小撮人欣賞到,甚是可惜;也有點浪費了四位演員的瞓身演出。
謝幕時導演一休感慨它的入座率偏低,其實3月份對本地劇壇來說真是一個自殺月,怎會有如此多話劇同時上演,本來已為數不多的話劇常客即使疲於奔命也沒可能填滿各大小劇場,為何各劇團不先作些協調去避免撞期?像 4 月份一下子又靜下來了。但競爭這般激烈卻好像絲毫影響不到風車草劇團,在 3 月份來湊熱鬧的〈屈獄情〉(Bent)賣座依然一枝獨秀。我一向很抗拒看以納粹集中營為題材的任何形式創作,除了不敢面對人性至殘酷醜惡的一面之外,那可是一個絕對黑白善惡分明的世界,不可能容許任何灰色地帶存在,作為戲劇,其實是頗乏味的,幸好它第一幕仍未去到集中營,而是讓我們看到三十年代的柏林 —— 傳說中當年那個全世界最頹廢的城市,同性戀者過著放浪形骸的生活,但原來美好日子竟然是那麼的脆弱,一旦政治環境改變,什麼都可以在一夜之間化為烏有,甚至淪為被通輯的國家敵人,這樣的巨變其實比集中營的苦況更加震撼及更令人不寒而慄!而第一幕還給我帶來額外驚喜,就是張敬軒及和梁浩邦意想不到的精采演出。
梁祖堯、梁浩邦和張敬軒
他們是演易服藝人及同性戀者,演這類角色最容易亦是最表面的方式莫過於盡量誇張其女性化、「八婆」的特質,明顯例子就是無綫那個叫什麼蘇基的表演,但如果去到另一極端索性用演一個普通直男的方式,我又覺得那是偷懶和取巧,要做到神似得來恰到好處,確是考功夫,而張敬軒和梁浩邦兩人一潑辣一純良都能把陰性一面調控得宜,張敬軒穿女裝,無疑是相當八婆及 bitchy,但絕不是恣無忌憚像火山般一發不可收拾,仍是有板有眼,而梁浩邦的演出更去到一個再高的層次,他的角色是一個最一般最普通的同性戀者,但他為這個近似「小女人」的角色在平凡中帶出一份不亢不卑的尊嚴,是我看過最令我動容的一次同性戀演出。
右下圖 - 集中營內不准眼神及肢體接觸,梁袓堯和湯駿業在只能靠語言傳達情慾。
聽到一名觀眾說:車!咪即係 phone sex!
至於兩個主角梁祖堯和湯駿業,他們都是資深和知名的演員,他們演得好是「預咗」,而今次他們的好亦確是離不開「預咗」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