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零一夜虎頭蛇尾            2012 1            信 報
 
 
 
踏入 2012 年,藝術節未開鑼之前看的第一部劇是「一路青空」劇團在文化中心劇場演出的《一千零一夜》,開場頭十分鐘,在未放遲到的觀眾入場前我是頗雀躍的,在簡約得來不失精緻的舞台設計下,抽象式地呈現一群上班族的眾生相,場面調度得很工整,有著舞蹈劇場的感覺。然後開始主線:一位城中富豪與一個「粉領族」簽訂合約,這個女子進住富豪所安排的家居,只要她在一千日內不踏出這寓所,最終就可以拿到一千萬獎金。
 
是甚為有趣的構思,確是開出了一個好盤,劇情是怎樣發展下去呢?我是充滿著期待,這個富豪在打什麼主意?劇情會不會像最近 Almodovar 那部電影《我的華麗皮囊》般峰迴路轉?局中有局?我認為一部話劇最起碼的合格條件是能夠在兩三小時內抓緊觀眾的注意力及追看下去的熱枕,那怕是靠劇情,對白,演技,甚至視覺元素。
 
                                                                                            《我的華麗皮囊》(The Skin I Live In)
 
但《一千零一夜》的編導似乎不甘心去滿足觀眾如此「商業」的要求,我看多十來分鐘,就猜到原來他們還要心理刻劃,於是我就乖乖的調校觀劇的心態,看他們如何去處理在局限的環境內,一個人的精神狀態怎樣逐漸步向崩潰;果然跟著我們就見證女主角開始用各種不同方法去打發時間(包括恣意消費、玩微博、進修、找朋友狂歡、性愛、偷窺 ……),而這一切亦一如所料全部都行不通,她果然逐漸陷入精神錯亂、失常狀態,但也確是太一如所料了,而且每一環節在劇情上都沒有互扣上,更沒有互動或推進,結果愈看愈乏味,恨不得她快點瘋了就算。
 
再看下去,女主角無法令自己踏出居室原來還有隱喻,於是忽然出現了踏不出的其實正是「你自己的心」這類驚心動魄的對白!噢,原來不止是解剖人性 / 精神狀態,還有著形而上的哲學思考!但有別於以往像沙特的話劇《No Exit》,布紐爾的電影《滅絕天使》那些同屬「無法行出去」的寓言,這部劇開出的那張一千萬合約,其實已清楚顯示整件事的關鍵所在,大家最關心最感興趣是如何最終把這一千萬平安落袋!經濟考慮早巳遠遠蓋過了什麼人性探討,哲學思考的大旨題
 
                                                                                  Bunuel 的 The Exterminating Angel - 客人都出不去
 
而劇本還硬要引伸出更多膚淺的「道德」問題,像女主角看到對面屋有人遭傷害,她要不要走出自己的居所營救?抑或什麼都不做保住這一千萬?國內最近那個被車車傷的小孩無人伸援手的新聞,不就大概正是如此這般嗎?現時這部《一千零一夜》又一次搬出此類老生常談,而且既沒有角度也欠缺方向,那就是膚淺了。
 
到最終女主角為了外面一個畫家的什麼(我也搞不清是什麼,是愛?,是原則?……)差些少日子竟毅然放棄這一千萬違約踏出居所,我猜觀眾本應是被預計到會為她的 … integrity (?) 而感動,但相信我絕不是唯一一個替她百般不值,竟然保不住那一千萬獎金!反正那畫家他也不是穩袋了五百萬把畫賣給和女主角簽約的富豪了嗎?至於富豪買畫是什麼原因,他不懂得欣賞?此劇也分支些少時間去批判,但這重要嗎?畫家從來試過對買他畫的客人有選擇權嗎?Velasquez 畫過大批不朽名畫,很多人去馬德理 Prado 美術館就專門為了向他「朝聖」,但當年委約他畫畫的西班牙皇室真正懂得欣賞他的巴洛克美學嗎?好的作品,始終會流傳下來,不完整的作品,無論怎樣煞有介事地添加什麼內在 / 深層意義,也不能當成是補償價值,我是有點不忍心,但誠意實在是不能代替成績的。
 
 
更不好意思的是,近期我寫的戲劇雜感,大都是眨多於褒,香港的話劇圈子那麼小,像此劇的作者陳慧也算是朋友,眨語落筆時可不是沒有心理負擔,我只能說只要清楚自己的批評是不帶有私心那就是了。其實我也算得上是半個創作人,有時讀到別人對自己作品稱讚,就算讚的地方並非我創作時的構想或的本意,也仍是開心的,還會加句:我怎沒有想過原來還有著這樣的意思!
 
但當「誤解我的原意」不再是稱讚,變成負面時,心裏就儘感到委屈,甚至憤憤不平,巴不得找那位作者面對面理論一番。心同此理,相信很多被我批評的人可能也有著我這種感受。或許我們應該嘗試去接受,一部作品一旦公開面對公眾就像已出生的嬰兒,是一個獨立個體,懷孕十月的母親確要習慣放手,不再多作解釋或辯護。當然,最理想的情況是批評,即使負面,都能為創作團隊帶來一點反思,對他們未來的創作路程能有所幫助,我希望我的評論,即使不是全部,總有一部分有著這樣的作用,我是在努力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