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員的 Presence            2011 7 月       
 
 
 
我看中英劇團《莫扎特之死》(Amadeus)的時候,心裏忽然想到如果此劇的兩個男主角 —— 薩里埃利和莫扎特改由《笑之大學》的兩位拍檔鄧偉傑* 和陳文剛去演一定會比現時好看得多。
 
                                                                             陳文剛與鄧偉傑演《莫扎特之死》?
 
我不能說此劇的主角盧智燊及黃龍斌演得差,正如我曾經寫過香港舞台劇的演員絕大部分都具水準,不可能交不到貨,但有時決定一個劇的生死真的很靠演員,不單是他們的演技如何如何或演繹的方式,而是他們本身在舞台上的 presence,而這亦正正是現時兩個主角所欠缺的。
 
或許這也解釋了 1982 年我在紐約頭一次看《莫扎特之死》時為什麼會帶給我如此強烈震撼,Peter Shaffer 的劇本帶出了一個很值得我們反思的題旨 —— 一個有盡一切後天條件可以成為天才的樂師,發覺上天竟將「天才」賦予給另一個他眼中是最不配的人,而他知道自己怎樣努力到最終也只是一個工匠而永遠不可能像莫扎特般成為不朽的藝術家,內心那種妒忌、痛苦、憂傷和挫折感,可以說是給上天作弄和他開了一個玩笑,也可以說是一個至殘酷的懲罰,確是很少文學作品探討過近似的題材。可惜 Peter Shaffer 始終有點眼高手低,劇本的質素遠不及主題的深和遠,到最後薩里埃利扮鬼扮馬已兒戲到令人難以置信了。所以當年如果不是演薩里埃利的 Frank Langella 在舞台展現出懾人的光芒,有如掩眼法般遮蓋了劇本的不足,我肯定不會對此劇如此傾倒了。
 
                                我在紐約看的是 Frank Langella 演隆里埃利
 
所以有一些劇,主角的 presence 確是至為重要,我很難把它譯成中文,我們有所謂「壓場」,但 presence 比「壓場」的層次更高,壓場是演員刻意的、主動的去「壓」,而真正的 presence 應該是 effortless 的,起碼看上去是似 effortless
 
當然要去到這個層次,除了一部分是與生俱來,可以當作是上天的恩賜,另外很多後天的因素,如經驗、修養、練習、自信等都很重要。在我的觀劇經驗中,多年前麥秋導演易卜生的劇本《野鴨》,其中一場他請了好幾位資深話劇演員出來客串站台(記憶中好像有鮑漢林、陳有后、馮德祿、梁天等),他們大都垂垂老矣,但即使佔戲少到連對白也沒多兩句,那股能量,那股凝聚力,令我不期然流下眼淚,其中一部分原因是我從這群前輩身上,感受到香港劇壇的歷史和發展,如果沒有他們當年的熱忱,又怎會有着現時天天有劇上的熱鬧景況,另一方面亦當然是他們的功力深厚,才能抓住我們的視線。
 
海報要出動四個張國之多,她沾沾自喜?抑或單一個實在「無力挽,無力再挽」?
 
最近我看演戲家族的《四川好人》,總覺得有點不對勁,好像搔不到癢處,既然有了布萊希特的經典劇本作大靠山,加上高世章精心泡製的音樂,認真、一絲不苟的製作,眾演員傾力演出 …… 究竟錯在那裏?終於想通了問題是出在擔起全劇的女主角,演四川好女人的張國穎。和《莫扎特之死》兩個主角一樣,她不是演得不好,可是作為一個貫通全劇,又扮男扮女的靈魂人物,她就是欠缺那一份至要的 presence**。這劇對她來說(至少今日的她),負荷實在太重了,她無疑是傾盡全力,但卻無法聚焦,以致令全劇好像失去了重心;相信改由任何一個較重量級的演員,如劉雅麗、蘇玉華,或香港話劇團的任何台柱像陳煦莉、彭秀英等,噢,當然不能數漏地位獨特的焦媛(!)都必然有更佳的效果。我不是貶低張國穎,她早前在《一屋寶貝》演那個鄰居曉子就十分可愛,甚至搶鏡,完全沒有問題。但有時一個看似天賜的機會,如果本身未夠成熟,未準備好,反而害了自己,就當《四川好人》是一次磨練好了。
 
其實《莫扎特之死》的真正主角是薩里埃利,我從不覺得他是一個反派角色,而是一個悲劇人物;像他這樣的一個人差不多已是人類文明的完美例證,他溫文爾雅,有教養,有才華,有名有利,他的悲劇他很清楚自己永遠都不可能擁有像莫扎特般的天份,於是其他的榮耀也是徒然,盧智燊確是未去到這個份量,於是角色的悲劇感也因而大大削弱了。
 
        中英劇團版本之卡士 —— 黄龍斌與盧智燊,那件紅色上裝及紅領結,像不像某些婚宴新郎其中一個造型?
 
至於演莫扎特的黃龍斌,雖然劇本是明確將他寫成一個俚俗,頑皮,不區禮教,永不成熟的大孩子,雖然今次的演出是故意讓服裝式樣不依照歷史,去把時代背景模糊化,但我們心目中的莫扎特無論怎樣粗俗,總會有一絲跳皮式的可愛的底線吧,而現時黃龍斌帶濃厚港式(說得準確些是旺角式,他的髮型害多他一刀)的演繹,實在看得不是味兒。至於其他的沙石,好像那了無生氣的舞台設計,相比之下,也都不重要了。
 
至於我為什麼想起了鄧偉傑和陳文剛,除了他們的演技,我更相信他們對角色演繹的品味、尺度和判斷力,待稍後看鄧偉傑演 Edward Albee 的《山羊》再作印證。
 
 
* 文章刋出後才在網上得悉好像鄧偉傑確曾演過薩里埃利 (Antonio Salieri),錯過了。
 
**《四川好人》的宣傳海報,即使是刻意,在潛意識劇團也必然感到女主角有問題才複製了四個她去增強重量和效果。
 
 
相關參考﹕仁醫 2 - 長相平凡身形矮小的吹越滿替我寫演員的 "presence" 作了佳示範 (土豆)

 

 

※ 後按﹕此文刊出後﹐和劉雅麗通電郵時很感謝她提醒我高世章的音樂難度甚高﹐是需要一個有著很高歌唱技巧及音域很廣的演員才能勝任﹐劉雅麗說她本身聲線太低沉﹐也應付不了。而我在評張國穎演《四川好人》時確是忽略了「音樂」部份﹐經 Alice 一點﹐我比較能明白他們為什麼會揀選張國穎出任女主角——她的歌唱水準是其中一個重要因素﹐但她「戲劇」部份力有不逮依然是個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