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之下 …… 看《中國皇后號》和《笑之大學》 2011年 2 月 信 報
現在才寫香港話劇團的《中國皇后號》和糊塗戲班的《笑の大學》﹐等到刊登之日早已是明日黃花了。但以兩劇的賣座鼎盛及一般口碑之佳﹐我相不久將來一定會重演(對《笑の大學》來說﹐更是多次重演)﹐這篇遲來了的文章總會有點參考作用。
在香港除了寶珠姐那些不算﹐應該只有香港話劇團才會有如此的人力物力財力去製作像《中國皇后號》這般大型的劇種﹐今次還找來多位外籍演員雙語演出﹐更添多一份新鮮新奇感﹐不過劇中不少對白都經由不同的角色中譯英、或英譯中﹐變得很重複﹐因此接近三小時長度不代表它劇情豐富﹐看罷反覺得有點像看了一個簡單小品﹐而不是想像中一部氣勢磅礡的史詩。
我完全相信集編導於一身的陳尹瑩她是從發掘到這段中美早期通商的史實而有所啟發﹐對這個題材有着莫大的熱忱﹐但它畢竟只是歷史上的一個 Anecdote﹐如何能替這則簡略的小註腳添肌理﹐變成一個起承轉合﹐有情節、有衝突、有性格、有感情兼容的劇本﹐並不是簡單說變就變得到﹐像今次我總覺得很多時是為了要枝葉茂盛而強行添加衝突位、感情線來支撑劇情的推進﹐這些勉強加插的枝節很難會形成百川滙河的方向感﹐更不用說有什麼深入的探討了。
陳尹瑩修女
在場刊陳尹瑩寫了一篇文字很優美﹐有關這個劇的文章﹐其中她寫到:「…… 四位在初生之犢的美國政治界金融界地位顯赫的人士﹐帶着開拓的精神、冒險的熱忱、非凡的遠見 …… 開創太平洋兩岸一個最新出現的國家和一個最古老的大國之間的貿易交往 …… 借數位歷史人物及幾個虛構的角色﹐探討當日中美兩個民族首次接觸時懷有的遐想和善意 …… 卻始終不減對對方的好奇和欣羡 ……。」
一個最新國家與最老國家首次接觸這個歷史上的契機顯然給陳尹瑩帶來不少感觸﹐及浪漫的遐想﹐激發她的創作慾﹐繼而作了很多考據和添加無限想像寫成《中國皇后號》這個劇本﹐我相信除了她覺得這個契機本身充滿戲劇可能性之外﹐陳尹瑩更想藉此言志:「兩個民族首次接觸懷有的遐想和善意 …… 好奇和欣慕 ……」﹐是多麼的單純和 innocent 啊﹗在片面不全的史料中她選擇相信即使在最早期的中美文化相遇﹐大家都能謙遜地接受對方﹐互吸所長﹐互補所短﹐是多樂觀和充滿着希望的一廂情願﹗特別是她對美國獨立宣言中那份已成為普世價值的精神:國民的自主、自由、對人權的肯定、對追求快樂的權利 ……﹐陳尹瑩是渴望即使只是存在一個劇本中﹐這份精神確曾感染到當時的中國人﹐那怕只是一個中國女孩﹐但可惜事實是﹐隔了二百多年﹐我們與那個理想依然隔得很遙遠﹐我是感受到陳尹瑩借古喻今的感慨和那份弦外之音。此外她又特別在劇本中突出男主角堅持對朋友的忠義、坦誠和信任﹐現在大部分的人看到可能會啞然失笑是多麼的天真和不切實際﹐然而這些已消失了的價值觀確是人類文明的美德﹐我相信陳尹瑩是希望觀眾看此劇時會為它們從現代人心態消逝而感到婉惜﹐但最失敗是這些主題主要是靠劇中人口述出來﹐而不似《笑の大學》能把它的主題不經意地融入故事中;到我們發覺時﹐原來我們已經接收了﹐吸收了。所以我雖然看到陳尹瑩在創作上的野心和胸襟﹐但即使不至於淪為空洞口號﹐也沒有較深入注進劇情﹐始終只是停留在表層。
例如涉及到兩個民族在文化上的差異和溝通﹐劇中有一場是東道主宴請美國客人﹐酒席上整隻乳豬、整條魚、整隻乳鴿連頭上﹐桌上那一對對眼睛令在座客人感到不安﹐這種「文化差異」我想凡是識寫劇本的人都寫得出吧﹐不是「行貨」是什麼?但另一場那個美籍大班教中國商人的女兒跳西方宮廷舞就出色得多了﹐不單有優美的視覺和意境(看劇不單是聽﹐視覺元素也很重要)﹐肢體的接觸除了把他倆的情誼推進一步﹐神來之筆是女主角因「紮腳」而要用上「富中國特色」的步法和動作來跳西方舞﹐除了有趣﹐確是有着中西文化交流的象徵意義﹐這可不是凡是識寫劇本的人就寫得出﹐可惜我只能看到一丁點這樣的佳句而看不到佳篇。
在網上找到唯一一張王維的照片
至於演員方面﹐其實香港的話劇演員已極具專業水準﹐演得不好的演員有時比稱職的演員更難找﹐幾個外籍演員表現是有沙石﹐那倒可以理解﹐至於本地演員方面﹐我特別欣賞演商人兒子的王維﹐有着非凡的台型和 presence﹐以往他較少機會做主角﹐今回可以說是亮劍出鞘了。話劇團幾位男台柱都有着太濃郁本土(香港)味﹐相比之下王維的形象反更能超越地域限制﹐他的「不屬於」會給予觀眾有更多想象空間﹐我期待看到更多他的演出。
先前我提到的《笑の大學》全劇只有兩個演員﹐是小劇場模式﹐和《中國皇后號》沒得比﹐但製作也一絲不笱﹐單是那幢布景﹐雖然只是一個政府機構的辦公室﹐但那這陳設﹐那些木棕色主調﹐完全洋溢着古舊的日本氣息﹐看得出是花了不少心思和成本。故事的背景是二次大戰時的日本﹐當時言論包括演出都受到嚴格的限制﹐演出前要經過多番的審核﹐日本近年炙手可熱的劇作家三谷幸喜就以當時如此嚴峻的政治氣氛作背景寫下這部寓意深長的喜劇﹐道出藝術以及創作人頑強的生命力和感染力;即使受到最苛刻的打壓﹐即使創作人要不斷替自己的劇本修改、抗爭、妥協﹐去適應審查官無理的要求﹐但只要熱誠不減﹐依然可以在極度惡劣的條件下寫出至精采的作品﹐甚至打動到對文化/藝術最不認同﹐像劇中的審查官那般的人。和陳尹瑩一樣﹐三谷幸喜對自己的理念充滿樂觀、希望及全然相信﹐但分別是陳尹瑩即使有着創作上的野心和抱負﹐卻做不到將之處處與劇本內容緊密結合﹐而三谷幸喜巧妙地把它的題旨隱藏在這個近乎荒誕的搞笑劇種內﹐起初我們以為只是在看一部胡鬧劇﹐一直看一直看﹐經過無數大大小小語言上動作上的 gag 位﹐才慢慢進入了劇中被覆蓋的另一個層面﹐開始感覺到三谷幸喜沿途悉心的鋪排﹐到最終有着仿然大悟的得着﹐是難得的一流劇本。
像這類只有兩個演員的小型演出﹐各方面都需要更準確更精密的配合﹐兩個主角飾演劇作家的陳文剛和審查員的鄧偉傑眉飛色舞的對演出色不在話下﹐他們的 timing 也確是無懈可擊﹐據場刊說﹐今次他們和上兩次是對調角色來演﹐不知下一次再演(我絕對相信﹐也衷心希它會作第四度重演)﹐又會作出怎樣的調配?
現在香港的表演活動或許真的是太蓬勃了﹐雖然在「道義」上總想多些支持較小型小眾的劇團﹐但是有着太多的掛羊頭賣狗肉和混水摸魚也是事實﹐所以像《笑の大學》這般無論在劇種上及製作上均具高水平的演出﹐實在值得點名稱讚。
雖然(又再多一次「雖然」?!)它票價較貴也確曾令我在購票時猶疑了一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