串燒劇與偽裝劇之間        2011 8         
 
 
 
中英劇團《吸血驚情》演完序幕之後才搵盅的那幢主布景(英國某小鎮一間精神病院),其美輪美奐,對細節的講究,即使在不為人留意的角度依然一絲不苟,絕對有着大劇場的氣派,我是嘆為觀止了,而看話劇很多時的樂趣正源於這類視覺震撼。
 
香港話劇布景一環近年普遍都很有水準,但感覺上都是同一模式,像是由同一個導師調訓出來,或許說是順應潮流吧,愛玩角度來加強舞台的深度與立體感,用橫、斜、交錯線條來突顯層次。今回《吸血驚情》布景師賴妙芝卻採用了最傳統,近乎復古的平面橫向設計,反令人有新鮮感,也配合了劇中三十年代背景;那個年代在倫敦的 West End 或紐約的百老滙上演的話劇,它們的布景應該都是類似這樣的風格,只不過葵青劇院的舞台又高又濶,出來的效果也就更具氣勢了。
 
                                                                可惜在網上找不到我寫的那幢醫院佈景
 
可惜這個劇本實在太平庸,引人入勝的情節欠奉,更談不上有什麼深度。製作可以看出是很嚴謹,但導演不知為何總要添加些無謂的間場,真是悶上加悶。殭屍跑落台下嚇觀眾,效果是惹來哄堂大笑(是覺得好無聊好幼稚的那種笑),兩個女孩在第二幕開首的「雙人舞」,以及那些吉卜賽女郎的群舞,如果跳一分鐘還勉強收貨,但當感覺像是無了期地拖下去,當觀眾看到不耐煩,希望她們盡快跳完時,這些自以為聰明的小噱頭就應有自知之明及早收拾行裝了。
 
 
當然遠比《吸血驚情》差勁的演出多得是,譬如焦媛實驗劇團的《六月新娘》,它糟糕嗎?對一部我沒有任何期望的作品,偏偏又要去看,然後又寫它差,我覺得是不公道,它有它的客路。但我真的不明白為什麼陸離覺得好到要一看再看又叫我非看不可,她還說杜杜也不介意重看。一部唱了好幾十首歌的串燒劇是劇嗎?既然把原著劇本情節還原到最基本,把張愛玲的對白刪減到近乎零,再打着「張愛玲原著」已沒有意義,而且我相信此劇應該吸引不到張迷,所以說這個 exploitation 實在很無謂。
 
 
可能焦媛的觀眾反正有歌聽就乜都得,對製作是毫無要求,《六月新娘》製作之慳水慳力,又是另一種嘆為觀止:用幾張幻燈片來交代場景,找幾個工作人員將那些簡陋的道具搬出搬入……即使某些小型演出像《我不是霍金》也認真得多,它那台以各種不同的藍為主調的布景設計,絕對令演完又演的《六月新娘》汗顏。
 
 
我覺得《六月新娘》這類劇就算做到最好,也不值得去吹捧鼓勵,頂多只能與其共存—— live and let live。陸離杜杜喜歡看,或許有箇中因由,但必須認清很重要的一點:他們「偶然」看這類劇的同時,他們更懂得去欣賞藝術電影、文學名著、古典音樂 …… 而我最擔心的是當《六月新娘》原來就是很多觀眾的「所有」,當城中繼續推出《六月新娘》的各種加強版、連體嬰時,Thornton Wilder 往何處去?
 
                             Thornton Wilder
 
看到懷爾特的 The Skin of Our Teeth 竟要偽裝成親子劇般來上演時,我是有點心酸的。
 
我去西灣河文娛中心看黃清霞導演的《走難家庭》(即 The Skin of Our Teeth)那天,在大堂見到盡是家長帶同小朋友,我還以為自己摸錯地方,入場後發覺原來看此劇的觀眾正是這批人時,我的心情是直往下沉。原來標榜每天都有劇上演的香港,竟容不下懷爾特的經典,要如此閃縮去扮合家歡,所謂本地劇壇百花齊放,想得未免太樂觀了,看來開的花都不過是最俗艷的那些而已。
 
 
當年黃清霞和海豹劇團曾在本地演出過一連串世界級的經典作品,包括莎士比亞、品特、田納西威廉斯、契可夫、Lorca ……想不到時間一過,竟全數從歴史消失得不留下一點痕迹,只能白頭官女般慨嘆他們的努力是否都白費了。黃清霞從港大退下來後近年好像做了很多兒童戲劇教育和興趣培訓工作,像今次《走難家庭》就見到有多位年輕的小演員參與演出,可喜是這些初生之犢竟與簡婉明、凌紹安等資深演員異常地配合,實在令人鼓舞,而且因為此劇有不少超現實、時空交錯、天馬行空的元素,由一群小朋友來演劇中成年角色,不單止「合理」,更有神來之筆的妙趣。
 
                                                        2010 年在芝加哥重演《The Skin of Our Teeth》劇照
 
懷爾德的劇本不但恣意遊走西方文明史空間,更具科幻寓言成分,今次負責改編及翻譯的黃清霞與黃庭燊把背景改到去我們的文明體系 —— 中國,也不覺得牽強,特別是第一幕講文明社會進入冰河時期,在此劇本寫成差不多七十年後,在地球暖化、環境劇變的今天演出,反感到更迫切更真實。
 
雖然《走難家庭》有着懷爾德一貫打破傳統舞台寫實主義的表現形式,但卻不似他在大西洋彼岸的 counterpart,那些走此類較前衞路線的歐陸劇作家作品般 cynical 和灰暗,難得有着美國人一向樂觀的、溫柔敦厚的人文主義精神。從這個角度看,此劇也確屬「老少咸宜」,但我環顧四周不知從何拿到票子入座的「家庭」觀眾,他們看得明嗎?為了要填空位,真的要犧牲這群無辜的觀眾,浪費他們的時間?為了要演經典,這是最後的辨法?
 
慧雲李曾在倫敦和電視演過《The Skin of Our Teeth》女主角 Sabrina。
蘇杏璇也在舞台上演過此角!
 
或許又不至於我想的那麼可悲,可能在座這些小朋友也未必完全接收不到懷爾德的訊息和他的美學。我不禁想起當年我是上中學不久還不是一知半解地在電視機前虔誠地看鍾景輝導演的《玻璃動物園》嗎?在芸芸觀眾中,如果有幾個也是剛上中學不久的少年,隱約有些微感覺,甚至有着陳冠中所講:「……直觀地感到在解答我朦朧的求索……哪怕當時只是似懂非懂,卻成了解放你的思想的過程的部分 ……」如果真是這樣,《走難家庭》確比一百部 get you nowhere 的《六月新娘》更有意義。
 
而我願意相信,是這樣的。
 
 
 
※ 後按: 慧雲李演劇中俏女傭 Sabrina 令我聯想到為什麼黄清霞不找她的愛將丘歡智來演此角?她與簡婉明做對手戲應甚有看頭,但再想,她畢竟已不年輕了。
 
 
 
相關參考: 焦媛串燒 (新浪)
                      吸血驚情 promo (優酷)